清风徐他的电影像小说

看过一个访谈节目,贾樟柯跟董卿聊他的从影经历,贾导说初中时候在录像厅看了一部很不录像厅的电影《黄土地》,看了五分钟,竟泪流满面,黄土地黑棉袄的画风,正是父老乡亲的生活面貌,“我决定就干电影了!”屏幕上的贾导振臂一挥,下意识的力量就像三四十年前那一激动时刻的余震。谈到高考经历,贾导坦言考了三年北京电影学院,最后录取到文学系,表演系有身高要求,董卿问要有多高,贾导笑答不告诉你。

这个文学系出身的小个子导演,早年的电影国内几乎不公映,只在国际频频获奖。那些年我一向分不清他叫贾樟柯还是贾柯樟,提及时总要在脑子里捋一下才敢说,有时候说出来也还是错。读到过一些他散见于报刊的文字,那些文字常常粘着故土的气息,说是乡愁显得肤浅了,像一块离开了家乡大地的泥土,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脱胎换骨。这也成就了贾氏电影根植的土壤,场景仿佛永远在汾阳,即便场景变了,人物一张嘴,依然是汾阳口音,比如《世界》,若没有字幕,根本听不懂。

贾樟柯的电影,辨识度高。首先是那几个演员,从一个电影到另一个电影,装扮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就像从一个片场直接到了另一个片场。赵涛在《三峡好人》里提个矿泉水瓶子,到了《江湖儿女》还是这个水瓶子。导演选女主好像比选老婆还要忠贞不二,铁打的赵涛流水的男主,当然赵涛水到渠成做了贾夫人。其他各位男演员大抵也只围着贾导转,王宏伟韩三明梁景东,不知道演过别的导演的戏没有,我没看过。如今看《小武》里王宏伟的形象,完全就是从当年的影集里翻出的老照片的样子,九十年代县城的青涩的玩世不恭的甚至有点营养不良的,还有小混混们的“能装”,形象饱满得叫人心酸。而到了《天注定》,王宏伟营养过剩的形象像给小武充了气儿,完全走形,小武已经不是那个小武,就像时代已不是那个时代。

即使相同的面孔在不同的角色间转换,也并无违和感,看不到演员所谓演技,简直没有丝毫表演痕迹,仿佛只是生活遭遇的实录。

以交通工具做场景也是贾樟柯电影的标识。八九十年代的大客车,小中巴,轮船,绿皮火车,摩的,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三峡好人》一开场的轮船上,一个长镜头拉过去,抽烟的,聊天的,绑行李的,东张西望的,木然的,惆怅的……这是一组三峡移民的群像,像会呼吸的雕塑,在阳光底下,长江之上,也陈列在历史的特定时刻。弹幕上有人打出“老师让来看的”“教科书式的镜头”,还有人问,是纪录片吗?贾氏电影的原生态表现手法,往往让你分不清是纪录片还是故事片,导演的理念无非是追求自然、真实——边缘人群就是这样生活的。《江湖儿女》有一个摩的的场景,弹幕又出来了,“老贾怎么这么喜欢摩的”,摩的司机要非礼赵涛,司机的形象猥琐可笑又可恨,大雨中,看着摩托被开走的绝望又叫人心生苦涩。导演哪里是喜欢摩的,他只是借助小人物赖以生存的工具,表现人物与社会的联系,塑造人物的生存状态。近些年,贾导的电影中也出现了白蛇一样在大地上穿行的高铁,无疑是想通过交通方式的变化反映时代的变迁。

他的辨识度还体现在通俗歌曲的频繁使用,通过音乐烘托环境或人物内心,也通过音乐做时间上的切换,对于经历过那些歌曲流行时代的观众,即刻就有了带入感。

似乎每一部片子都涉及到舞台表演,他喜欢拍密集的观众面孔,那些面孔充斥整个屏幕,无一不是翘首的,人人脸上布满期待,在沉闷的空气里,向往似乎成为了信仰。

有人说贾樟柯的电影看不下去,这不奇怪,即便有个贴地气的主题,但节奏慢,细节繁多,隐喻也多,最主要的是视觉不够华丽,迎合不了现代人需要感官刺激的审美,无疑只能成为小众艺术。这恰是一个文学系出身的导演的风格,慢的节奏里有千言万语,慢里又有回味悠长,营造的气氛虽不激烈,但深情,深刻,不去哗众取宠高歌猛进似的迎合市场,有小说的气氛,小说的气质。但现在还有多少人看小说呢?当然并非小说有问题,而是世界变得眼花缭乱了。他每部电影的每个场景,台词,细节,都像板上钉钉的铅字一样耐人琢磨。《三峡好人》以三峡移民为背景,主人公还是一成不变的山西腔,女主千里寻夫到奉节,奉节已到处是拆迁的废墟,所有的拍摄,几乎都没离开千疮百孔的断壁残垣。一个形似繁体字“华”的烂尾楼多次成为人物活动的背景,远远的,不声不响地矗立在那里。当女主终于失望,背景的烂尾楼忽然拔地而起,飞升了。这个细节实在费思量,甚至“掩卷”之后还会思之思之又重思之,如此现实的山水之间,出现烂尾楼火箭一样发射的魔幻场景,这里面隐了什么喻,你品,你细品。

有些细节频繁出现在不同的电影里。最初看到关公的形象是在《山河故人》,画面上出现供奉的塑像,紧接着切换到一个提刀少年,随着时间变化,一个青年提刀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后来看微电影《营生》,矿区的镜头晃过关公像。《江湖儿女》开场不久,廖凡在麻将桌上为弟兄们解决矛盾的场景中又见关公像。贾导这个意象的使用,我分析原因大概有三,一是因为关羽是山西人,有这样一个老乡我也会膜拜。二呢,关羽作为忠肝义胆的形象代言人,在有江湖情结的贾樟柯心里,一定有非比寻常的意义。第三方面,中国佛教中,关公被认可为伽蓝菩萨的化身,伽蓝菩萨是守护神,所以在《营生》的矿井出现就不言而喻了。现实生活中,我们会在不同场合看到供奉的关公像,其实那是伽蓝菩萨。

观众可以对任何细节有自己的解读。你也可以不需要解读,比如关公,他就是生活的环境,他可以没有任何喻义,但如果稍加思考,电影可能就更有意味。

我经常会在上下班的路上遇到一个穿斗篷的男人,冬天有冬天的,夏天有夏天的,一律黑色,此人其貌不扬,若不是斗篷让他行走得声势浩大,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这画面,是我所看见的日常生活,像电影,像小说,像贾樟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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