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星期天2014年诺贝尔奖得主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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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足以使一个人失去往日的自命不凡

八月的星期天,究竟是怎样特殊的日子,会让故事的主人公一直铭记?然而,当谈到那一天,主人公却说:“在那八月的星期天,我们和周围的人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这本《八月的星期天》很短,它的作者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年,瑞典文学院授予了莫迪亚诺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是:他用记忆的艺术,召唤最难把握的人类命运,揭露了德国占领时期的生活世界。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是法国当代作家,他的小说篇幅一贯很短,通常译成汉语只有两百页左右,所以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看不完,啃不动。更何况,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作品里饱含着无限可能,会让你拿起来就不忍放下。

有限的篇幅中藏着无限的可能,文字的短小并没有减少作品的意蕴,反而是增加了许多欲说还休的留白,阅读的过程中,你可能会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读完以后,或许那句“原来是这样”,也会脱口而出。

莫迪亚诺在小说中,往往会塑造一群特殊的人物群像——海滩人。海滩人的说法,来自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另一部代表作《暗店街》。而今天我们要解读的《八月的星期天》这本小说,同样也写了一群海滩人。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接下来,让我们跟随作者的笔触,以“我”的视角,一起走进这个故事。

01

这本书的一开始,便是一场偶遇一样的重逢。

这是在尼斯城,岗白塔大街的尽头。此时,维尔库正站在一个高高的货台上,面前是堆满皮大衣和上衣的摊子。

一个金色卷发的女人正在试穿一件皮大衣。维尔库从高台上对她俯下身子,用怂恿的神色看着她说:“太太,您穿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天空下着雨,很多围着的人渐渐离开了,金发女人脱下大衣,小心腼腆地将它放回货摊的边沿上。

“太太,这种机会难得呀,美国价儿……哎,您可得……”不等他说完,那女人很快地转身,好像羞于听一个过路人猥亵的打趣一样,然后,随着别的行人消失了。

我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站在第一排,和那些人一起听他吹嘘自己的货物。

终于,他的目光和我的相遇了。

维尔库一看见我,叫卖的声音一下子失去了小贩的油腔滑调,变得生硬勉强起来,似乎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借此向我表明:这种走街串巷的职业并非他本来的身份。

七年未见,维尔库没怎么变样,只是皮肤看起来比以前更红了。

他跳下货台,朝我走过来。相对于我的坦然,维尔库带着一些局促不安,甚至是有点害怕地说:“真没想到啊……我眼力不错,一下子就把您认出来啦。”

多年未见的重逢,维尔库提议去喝一杯,于是,我们穿过大街,走上了英格兰人大道,来到了福罗木电影院旁边的咖啡馆。

维尔库选了一张靠海的桌子后,便疲惫地躺在长椅上,紧接着,开口问我:“你现在到‘蓝色海岸’来住了吗?”

我想让他放松一些:“您看怪不怪,那天我在英格兰人大道上看见过您。”

“那您该跟我打个招呼呀!”

聊天就这样开始了。

此刻,咖啡馆外边,大道上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暗褐色的颤动的光,像蜡烛一样,似乎一阵风吹来就会熄灭。不一会儿,跳跃的光点变成了一片乳白色的耀眼光幕。

02

“这么说,您不再去马纳河谷了?”我问他。

“不去了,跟那个地方算完啦。”

片刻的尴尬过后,他问我:“您呢,后来又去过那儿吗?”

“没有。”只要一想起那里,我就觉得不寒而栗。幸好,我现在身在尼斯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我告诉他。

“我也是。”

接着,我们又谈起了希尔薇娅。

维尔库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再地向我澄清说,其实他和希尔薇娅并没有结婚,因为他的母亲不同意。只不过,希尔薇娅愿意让别人以为他们结了婚,因为对她来说这是个自尊心的问题。

同时,他又深深地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不顾一切地和希尔薇娅在一起。

然而,相对于维尔库的滔滔不绝,我并不是很愿意谈起这个名字,但是这丝毫不能阻挡维尔库一次又一次地提起,甚至是在我明确表示不想再谈之后,他仍沉浸其中,这让我感到了巨大的不适。

不过好在,因为时间的关系,这场久别重逢之后“喝一杯”的活动,很快就结束了。

维尔库给了我他的名片,名片上写着:弗里德里克·维尔库,代理商。想起那个在马纳河畔自称维尔库的人,再看看“代理商”这个低微的称号,我不禁感叹:短短几年时间足以使一个人失去往日的自命不凡。

在思索之中,我开始步行返回住所,沿着维克多·雨果大街走着,我一次又一次地懊悔,觉得自己是不该和维尔库交谈的。

03

回到住所不久之后,电话响了。

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维尔库,而他打电话来的目的是,想继续刚才未完成的话题,把希尔薇娅的事解释清楚。

我对这个话题充满了抵触,在争执了一会儿之后便挂断了电话。不过,电话铃又响起来,维尔库用带着揶揄的语气说道:“挂断电话是不礼貌的……可我不会放过您……”

电话里,维尔库强势地一定要和我谈谈希尔薇娅,这让我感到疲惫不堪,我告诉他:“我累了。”

然而维尔库并没有想要放弃,一遍一遍地强调着:“请记住,我是最了解希尔薇娅的,她最爱的是我……”

无奈和烦躁交织在一起,我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显然,维尔库没有想着要善罢甘休。没过多久,电话又来了,没等我说话,维尔库就开了口:“在希尔薇娅和我之间有过非常亲密的关系,其他一切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他接着刚才的话说,似乎我挂断电话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接着他又威胁道:“我希望和您谈谈这一切,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我将不断地打电话,直到您接受为止。”

就这样,我一次次挂断电话,维尔库又一次次地把电话打进来,最后,我无奈地拨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把话机塞在了枕头下面,以免老是听见“嘟嘟”的忙音。

第二天中午,当我向位于车库深处的办公室走去时,看到自己白木桌上放着一个信封。

我把它打开,上面写着:

请放心。您再也不会听到我的消息了。也不会再听到谁谈起希尔薇娅。

署名是维尔库。

为了证实这是真的,我从衣袋里掏出他的名片,拨了电话号码,没人回答。再三打过没有人接之后,我决定去相逢的地方,找找维尔库。

04

我来到了岗白塔大街。

在维尔库原来货摊的位置,我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然而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人不是维尔库,而是一个身材高大、金发马脸的人,穿着一件皮夹克。

我小心翼翼地向他打听着是否认识弗里德里克·维尔库,但是对方的回答是否定的,并且告诉我,在蓝色海岸一带,给法兰西皮货行干活的人很多,他们也经常更换位置,来来去去如同走马灯,甚至有时候,会被派往国外,因为他们在比利时也是有仓库的。

说完,这个人便开动汽车,离开了我的视野。

我漫无目的地走到公园的长凳上坐下来,面前是秋千和沙坑。回忆涌上了心头,从前,我和希尔薇娅也经常在下午的时候一起来这里坐一坐。

在这些照看着孩子们的母亲中间,我们很安全。因为,没人会到这个花园里来找我们,而周围的人也丝毫不会注意我们。

许久之后,我站起身,沿着维克多·雨果大街漫步而行,机械地数着梧桐树,而回忆也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再一次入侵了我的脑海:

当初,希尔薇娅到这儿来和我会合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和今晚截然不同。那时候,尼斯对我而言还不是熟悉亲切的城市,我还以为将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以为只要在尼斯住上一段时间,就会将以前的一切从记忆中抹掉。

不管怎么说,没有人会上这儿来找我们

01

当初,刚刚和希尔薇娅在这座城市会合的时候,我的状态实在要比现在好很多,虽然也在盲目地走,但是却还没有变成像今天晚上这样的幽灵。

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十分坚定地认为,我们必须选择一个大城市,以便默默无闻地生活而不被人注意。尼斯有五十多万人口,在这些人中我们可以销声匿迹。这个城市有它的特色,而且,还有地中海……

那天,希尔薇娅的火车是晚上十点半到达的尼斯。一个石榴红的大皮包是她的全部行李。

在那天之前的一个星期,我和希尔薇娅在安溪的一个旅馆里分别,因为我坚持要一个人先到尼斯,想要看看这里是否适合定居。

一周后,我再次见到了希尔薇娅,看着她脖子上戴着那颗“南方十字”钻石向我走来,我感到了一丝丝的胆怯。

“南方十字”在她竖起的黑色毛织大衣领子上闪闪发光。遇上我的目光之后,希尔薇娅安静地微笑了。她缓缓将大衣领子翻下来盖住钻石。

我对于希尔薇娅就这样毫不掩饰地佩戴着“南方十字”感到后怕,毕竟这是一个珍世的宝贝,万一火车上恰巧坐在一个钻石商对面,引起他的注意怎么办?

希尔薇娅从脖子上摘下“南方十字”钻石交给了我,“你拿着吧,不然我该弄丢了。”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南方十字”装进上衣的内口袋。

我带着希尔薇娅来到了花园尽头的公寓,推开栅栏大门,沿着阴暗的幽径来到小楼前,前厅的大玻璃窗上吊着一只灯泡,把这里照得通亮。我和希尔薇娅租的房间在二层走廊的尽头。

两扇朝着花园开的窗户挂着黑色的窗帘,墙上糊着粉红图案的墙纸,最里边一面墙是浅色木板,房间里除了皮沙发椅和宽大的带铜栏杆的床以外,没有其他家具。

在屋里,希尔薇娅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管怎么说,没有人会上这儿来找我们。”我试图仔细告诉她住在这儿的全部好处,实际上却是借此说服我自己:“我已经预付了一个月的租金,这间房是独立的,我们可以自己拿着门钥匙而不必交给门房……”

然而,希尔薇娅似乎并没有在听。她望着将微弱的光线洒向我们的吊灯,然后又看看地板,看看黑色的窗帘。她一动不动,两手平放在沙发扶手上,眼中掠过一阵失望的表情。

然而,当希尔薇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她对我微微一笑,说了一句:“用不着发愁。”

希尔薇娅还是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脖子上挂着“南方十字”。因为,在她看来,这样就没有人会把它偷走了。

我们居住的房子,有一股霉味,就算是打开窗户也无济于事,霉气已经渗进了墙壁、沙发椅和毛毯。

02

希尔薇娅来到尼斯的第二天,正好是一个周日。

黄昏的时候,我和希尔薇娅来到一家咖啡馆。那天晚上,我们一直默默看着周围喝茶的人,心里却都装着同一个念头:一定要在这些每天按部就班在蓝色海岸散步的人中间,找到一个人买“南方十字”钻石。

后来,在昆尼咖啡馆,我和希尔薇娅认识了尼尔夫妇。

那是一个不太知道如何消磨的晚上,我和希尔薇娅在咖啡馆待了很长的时间,顾客渐渐地都离开了,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张桌子旁边,一对夫妇并排坐着,这对夫妇便是尼尔夫妇。

我们四个人因为尼尔过来借火开启了聊天。在聊天过程中,我得知了关于尼尔夫妇的一些信息:尼尔是美国人,他的太太芭芭拉是在蓝色海岸长大的英国人,尼尔常常要去美国旅行。

我们交谈甚欢,直到咖啡馆的灯光熄灭,才不得不离开。而在整个交谈的过程中,尼尔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希尔薇娅。关于这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楚。

尼尔夫妇送我和希尔薇娅回到了公寓,在得知我们只是暂时寄宿在这里时,尼尔表示可以为我们寻找新的住所。

进公寓之前,我再一次向他们转过身去,同时看一眼汽车的注册号码。“CD”两个字母使我心头一跳,它的意思是“外交使团”。

“这是朋友借给我们的车。”尼尔带着好玩的声调说。他一定是注意到了我看汽车号码时吃惊的神色。

分开的时候,尼尔留下了他的名片。

在遇到尼尔夫妇不久之后,维尔库出现了。

03

我认出维尔库是在一个酒吧的电梯门口,当一个穿深灰色西服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的时候,我立刻认出了他。

不过,维尔库并没有认出我,在他离开酒吧之后,我轻声地对希尔薇娅说了一声:“他在这儿。”

维尔库的出现让我和希尔薇娅都无比紧张,于是我们决定,万一碰到就装作根本不认识他。然而,我还是感到了维尔库无形的存在,它如同房间里发霉的味道一样紧紧地粘着我们,甩也甩不掉。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在马塞纳广场的拱廊下面,我们迎头撞上了维尔库。

“约翰……希尔维娅……”维尔库用一种假装友好的声调跟我们打招呼。但是很显然,我和希尔薇娅只想离开,而维尔库也紧紧地跟着我们。

为了摆脱维尔库,我想用胳臂把他推开,但动作大了点儿,胳膊肘碰到了他的嘴唇,他流血了。

这让维尔库变得咄咄逼人,他微笑着,在我们面前用两只脚轮换地跳来跳去,喊着:“你们别想就这样逃掉……”

不过,我们还是逃掉了。因为维尔库在追我们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然后被那个人拦住了。

逃开维尔库的追逐之后,我和希尔薇娅想到了尼尔夫妇,希望能够去尼尔夫妇那里做客,因为在那里,我们能够不受维尔库的威胁。于是,我们拨了尼尔夫妇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

我们被夹在涌向海边散步的人群中,突然觉得维尔库这件事情并不重要了。毕竟,维尔库再费尽心机,也无法介入我们的新生活。

他已经属于过去了。

于是,在阿尔萨斯·洛林公园,我们挑了一个向阳的长凳坐下。

一些孩子在绿色的滑梯上玩耍,另外一些在沙坑里玩,还有的骑在秋千踏板上像节拍器一样有规律地荡上荡下。这一天下午,天空一碧如洗。

04

就在维尔库再次出现的第二个星期,尼尔夫妇的电话终于可以打通了。尼尔解释说,他和他太太由于“一次临时决定的事务”而出去旅行了十几天,他还邀请我们明天一起共进午餐。

面对尼尔夫妇的热情和急于见面,我和希尔薇娅感到了恐慌,但还是将其归因于美国人的自来熟。

在这次的午餐中,尼尔注意到了希尔薇娅脖子上的钻石。我们坦露了想要卖掉“南方十字”的想法,尼尔说他可以帮助寻找买主。

午饭后,尼尔夫妇邀我和希尔薇娅来到了他们的住所“蓝堡别墅”。在这里,“南方十字”这颗钻石再一次被提起。

尼尔质疑起钻石的真假,毕竟它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您完全不必担心,”我回答道,“这是颗真正的钻石。而且正是这点使我们不安……我们不愿意保留这样一颗珍贵的钻石……”

“我母亲在我结婚时送给我的,当时就劝我卖掉,”希尔薇娅说,“她认为钻石会带给人厄运……她自己也曾试图卖掉,可是找不到合适的买主。”

“你们想卖多少钱?”尼尔问。

我开出了一百五十万法郎左右的价格。尼尔则偷偷地告诉我,他想购买这个钻石送给他的夫人芭芭拉,以纪念结婚十周年。

那天分开之后,时隔不久,我们再次见到了尼尔夫妇。四个人一起在大道上散步的时候,一个在地中海宫殿门前转悠的摄影师帮我们拍了照,并让我几天后去拿照片。

这一次见面,尼尔声称自己要和太太去一趟摩纳哥“处理事务”,而他夫人的生日马上要到了,于是想谈一谈钻石的事情。

尼尔说,他将用自己在摩纳哥的英国银行的支票支付一笔定金,他要把这颗钻石镶在戒指上,芭芭拉准得乐坏了。

谈完后,我和尼尔回到希尔薇娅和芭芭拉的身边。

上车前,尼尔夫妇和我们吻别。蓝色海岸的冬天,风儿那么温暖,天空和大海那么蓝,盘山公路洒满午后的阳光。生活看起来如此轻松,以至于一切都似乎是可能的。就连别人将摩纳哥英国银行的支票塞进你的口袋,都好像是真的了。

一切都消失了

01

与尼尔夫妇第二次见面后不久,尼尔的电话又打来了,这一次,他要邀请我和希尔薇娅去“椰子海滩”吃饭。我们担心路途遥远,不是很乐意去,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拗得过尼尔。

在吃饭的过程中,尼尔说,这个饭馆是二十年前他父亲的园艺师开办的。不过,当我问到这个园艺师的时候,尼尔说,他已经去世了。

这让我感到失望,因为我突然很想确认一下,尼尔是否拥有一个很富有、很体面的美国家庭。

吃甜点的时候,尼尔向希尔薇娅歪过身子,就那颗“南方十字”钻石开起了玩笑。

一整个晚上,尼尔都在故意扮演一个逗人快乐的角色,我弄不懂这是为什么。

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尼尔说:“现在怎么来结束这个晚上呢!”

果然,这是我所预料到也是我所担心的,我很害怕会拖到很晚,这对我和希尔薇娅来说,简直是灾难。不过,尼尔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他提议去戛纳的一个地方喝酒。

为了拒绝这个邀请,我谎称必须要回旅馆,要等一个午夜的电话。不巧的是,此刻已经晚上十二点半了,很显然这个借口被戳穿了。

希尔薇娅看到了我绝望的样子,开口称自己累了,也不想在晚上坐汽车远行。然而,尼尔并不觉得远,他执意要去,同时,还说要谈谈钻石的事情。

这让我感到很烦躁,但是又不想再开口,因为以尼尔的性格,如果再不顺从恐怕我们会被粘得更紧。

毕竟有的人简直和口香糖一样,尽管你在马路边上蹭,想把它们从鞋跟上蹭掉,却完全无济于事。

我们还是坐进了汽车的后座。这时,尼尔夫人转过身来说自己没有香烟了,问我们两个有没有,希尔薇娅毫不客气也很不耐烦地说了声“没有”。

“我没有香烟了。”尼尔夫人再一次说道,于是尼尔问:“你要我们下去买烟吗?”

顺势,尼尔转过身来和我说:“您不介意下去为芭芭拉买烟吧?”

他把车掉了个头,停在码头的起点,并告诉我可以到岸上的第一家饭馆买两包格拉文香烟,他认识那家饭馆的太太。

就这样,我下了车。

02

我走进这家饭馆,但这里根本就没有英国烟,于是我随便选了两包美国烟,递给收银员一张一百法郎的钞票,她在抽屉里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零钱。

“算了,”我对她说,“您自己留着吧。”

然而,当我走出饭馆的时候,尼尔的汽车已经无影无踪了。

我以为他是去加油了,便在原地等待。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汽车还是没有回来。

时间流逝越久,我的恐慌之感就愈发之重,直到凌晨两点,汽车依旧没有出现,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惶恐,开始问路上的人是否有见到一辆汽车,然而,我连汽车的牌子都不知道。

无奈之下,我走向了尼尔的别墅,但是里面没有人,铁门牢牢地关着,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对我关闭了,一切都锁住了,不可挽回地锁住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往自己的公寓走,街道死一般的寂静。

偶尔有汽车经过,我用目光扫射着每一辆,但每一辆都不是尼尔的车。

回到公寓之后,我看到希尔薇娅的一条裙子扔在皮沙发的椅背上,其他衣服整齐地摆在柜橱里,她的梳洗化妆品也没有离开盥洗室旁边的浅色小木桌,这让我感到了一丝丝的安慰,仿佛希尔薇娅依旧存在一般。

我安慰自己说,希尔薇娅知道我在等她,她会回来的。

那个晚上之后,我几乎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在自己公寓和尼尔别墅之间走来走去的夜游神。我屡次长时间地揿着尼尔别墅的门铃,但结果总是一样:从来没人回答。

我也曾根据尼尔的电话号码在阿尔卑斯海滨省的电话簿上登记的地址,去询问过巴黎的美国大使馆,但是他们说这个地址里,从来就没有居住过这样一个人,蓝堡别墅是给使馆工作人员提供的住处,但是,里面已经几个月没人住了。

尼尔夫妇和希尔薇娅到底去了哪里?

一天,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希尔薇娅失踪的那天夜里,一辆注册号为巴黎的奥贝尔牌德国黑色汽车在经过蒙冬市和加斯代拉镇的克罗斯峰公路上掉进了山谷。汽车被烧毁,里边找到两具完全烧焦的尸体,其身份已无法辨认。

为了弄清尼尔的车是不是奥贝尔牌的,我特地绕到英格兰人大道,走进靠近克隆斯达德街的那个大车库,向一个修车的打听车库里有没有奥贝尔汽车,他说最里面有一辆。

不错,那正是一辆和尼尔的车非常像的汽车。

03

我开始回顾和尼尔夫妇一起走过的所有地方,问饭店老板和每一个侍者是否认识尼尔夫妇,因为尼尔曾经说他是这些地方的老主顾了,但是得到的答案却惊人的一致,也非常令人失望——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在地中海宫殿门口转悠,而且曾经给尼尔夫妇、希尔薇娅和我照过相的男人。

这张相片我一直装在钱夹里带着,我和这个男人提起他曾经给我照过相片,男人说他不记得了,因为他拍过太多的人了。但是,当我从钱夹里拿出那张相片,他却突然皱起了眉头,指着尼尔问我:“这是您的朋友吗?”

于是,我们两个就这样聊了起来。

男人说,他和尼尔小时候是住在同一个区的,不过好多年没有见到他,所以那天照相的时候并没有认出来。

我有些怀疑地说:“他叫什么名字?”

“亚历山德里。保尔·亚历山德里。”男人非常自信地回答。他还说:“最后一次我见他的时候,他还在加玛格放马群呢……”

这个男人的出现,带给了我一些从未知晓的信息。他告诉我,保尔早先当过卢尔赌场的招待,后来又当了酒吧招待,还蹲过监狱……

他盯着我,郑重其事地说:“我要是您呀,一定得小心点。”

“我不知道他叫亚历山德里,他说他叫尼尔。”

男人听了十分吃惊地说:“尼尔,这是我们小时候一个在西米叶大道住的美国人的名字。他有一个大别墅,叫蓝堡。保尔还带我到别墅的花园里去玩过呢,那是在战后的时候……因为他爸爸在别墅里当园艺师……”

04

与这个男人分别之后,我立刻来到了警察局,想要报告“失踪”。然而办公室的负责人听了我的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陈述之后,问了我一句:“她真是您的女朋友吗?”

我回答:“是的。”

“那么说,您跟她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在听到我说“没有”之后,这个负责人以他们机构的名称是“寻找失散家人”为理由拒绝了我。

彻底没有指望了。

我恨警察局那个办事员没有表示出一点儿关心,也怪自己没有解释清楚,或许当时该和他谈谈“南方十字”钻石的。也许这块历史悠久、浴血一生的宝石要比我们的生活、比我们可怜的个人经历重要的多。

这究竟是一颗怎样的钻石呢?

刚到尼斯不久时,我在一本《稀世宝石传记词典》中,看到过“南方十字”钻石的介绍。

它是一七九一年一月十日巴利伯爵夫人被盗的首饰中的一件,后来在一七九五年由克丽斯蒂公司拍卖,从此以后,它就销声匿迹了。

直到一九一七年,它在一个住在巴黎第十六区西贡街八号的法妮·罗伯特·德戴桑古家中再次被窃。

盗窃者名叫塞日·兰茨,不久即被抓获,但是法妮·罗伯特·德戴桑古却立刻撤回了申诉,声称盗窃者是她的朋友。

宝石重新露面是在一九四三年二月。

这一天,一个叫约翰·特拉伊的人将钻石卖给了一个叫帕格农的人。一九四四年五月,路易·帕格农又将钻石卖给了菲利浦·贝吕那,此人又名巴申科。

钻石的前三任主人都因故去世了,而菲利浦·贝吕那则和“南方十字”钻石也一起消失了,直到这颗钻石出现在希尔薇娅的黑毛衣上。

现在,这颗钻石又消失了,和希尔薇娅一起……

钻石只是钻石

01

在被警察局的办事员拒绝之后,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尼斯的大街上,突然觉得警察局办事员的拒绝不无道理,因为,一旦他认真去询问的话,我也不能说明白自己和希尔薇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更不能说明白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这段时间的生活和记忆都是如此的支离破碎,断断续续。

如果,必须向他解释一切的话,那可能需要给他看那些从前在马纳河边拍的照片。因为,一切都是从马纳河边的拉瓦莱那河水浴场开始的。

我是在一个夏日清晨的拉瓦莱那河水浴场认识的希尔薇娅。

那时我还是个摄影师。在认识希尔薇娅之前的几天,我来到马纳河边拍照片。一个小出版商接受了我的计划——拍一本题目叫《河水浴场》的影集。

认识希尔薇娅的那个早晨,海滩上还没有多少人,希尔薇娅或许是唯一在这里晒太阳的人。

我立刻被她惊人的美丽和闲散的气质吸引了。于是,我不断地左跑右跑,企图寻找一个最佳角度,拍出这份美,而这一切被希尔薇娅发现了。

希尔薇娅为我点燃了一根香烟,交流就这样开始了,我将自己的拍摄计划和盘端出。

许久,希尔薇娅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声称自己该回去吃饭了,不过她不小心将金质烟盒忘在了地上,我俯身捡起来递过去的时候,希尔薇娅嘟囔了一句:“啊呀……这个我可不该弄丢了……我丈夫的礼物……”之后便去换衣服了。

等希尔薇娅换好衣服再出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给她拍张照,并且邀请她当模特,她答应了。

那天,阳光下一切都寂静无声,一片柔和的颜色。远处,一只独木舟轻轻滑进马纳河,这是一只橘黄近似粉红的小舟。希尔薇娅抓住我的胳膊,指着一幢别墅的铁门说:“我就住那儿,和我丈夫一起……”

我鼓起勇气问她是否还能再见面,希尔薇娅留给我的是一句:“每天十一点到下午一点我都在游泳池。”

02

十一点到下午一点,这彷佛成了我和希尔薇娅之间的一种约定。

她果然每天都在,而我也自始至终都在寻找着拍照的最佳角度。

有一天,希尔薇娅邀请我去她家里吃午饭,也就是这一次,我认识了希尔薇娅的丈夫——维尔库,以及维尔库的母亲——维尔库夫人。

第一次见到维尔库的时候,他穿着白上衣和海蓝色的裤子,活像游艇上的水手或者水上运动俱乐部的职员,矮小而慵懒。

那天中午,我们在遮住骄阳的弗里德里克别墅的浮桥上吃午餐。

维尔库夫人讲了许多关于这个浴场以及海滩的故事,而维尔库则一直打量着我,带着从容而颇有些自命不凡的微笑,说话时也总是带着金属质感和专断的口气。

很显然,维尔库认为自己是一个相貌端正且有魅力的男子,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毫无风度。

在聊天的过程中,维尔库对他的母亲说想要购买一颗叫“南方十字”的钻石,并且明天就会有人带着这个钻石来给他们看。

不过,维尔库夫人对此显然不感兴趣,声称自己已经过了戴钻石的岁数。维尔库据理力争,他认为买下这颗钻石,至少是可以再以两倍价格卖出去的。

争执之间,一个和维尔库年纪相仿的男人出现在浮桥上,这个男人是勒内·茹尔丹,出售钻石的人,正是勒内·茹尔丹的朋友。

勒内·茹尔丹告诉维尔库夫人,那颗钻石是他朋友家传的,因为需要现金而不得不将它卖出去。

谈话结束后,维尔库就去查看自己工程的进展了,他正在马纳河的一个小岛上施工,想要在那儿开一个游泳池和夜总会。

维尔库夫人去午睡了,只留下了我和希尔薇娅坐在浮桥边的木板上,希尔薇娅的头不自觉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后来,希尔薇娅常常在我这儿待到第二天早晨,因为她的丈夫维尔库和茹尔丹,还有那个想卖钻石的人,一起去做生意了。

希尔薇娅说,她并不认识那个想卖钻石的人。但是茹尔丹和她丈夫在谈话中常提到他的名字:保尔。

03

一天夜里,希尔薇娅照例来找我。和往常有所不同的是,她头发散乱,面颊上有一道斜伤痕,流着血。她说这是和丈夫吵架的时候被丈夫打伤的。

希尔薇娅央求我和她一起离开,她还告诉我不必担心钱的问题,因为她偷偷带出来了那颗“南方十字”钻石,说着她便把一只手伸进内衣,给我看用一根很细的链子套在她脖子上的钻石。

当然,拿走钻石的目的还有一个,因为一旦茹尔丹和那个叫保尔的人发现钻石不见了,一定会找维尔库算账,这让希尔薇娅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这天夜晚,我和希尔薇娅最后一次沿着河岸走了一遍,而生活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了改变。

最初离开浴场的时候,我和希尔薇娅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休息和安逸。我们在大西洋海岸的拉布尔租到了小高尔夫球场旁边的一个房间。

那个地方,喧嚣而热闹,很多时候,哪怕到了午夜都有络绎不绝的打高尔夫的人,伴随着的是喧哗和笑声,这让我们难以入睡。

那是一个特别热的夏天,正好是八月份,我和希尔薇娅常常沿着路堤散步,挑着海滩上人群最密的地方。

然后,一起走进沙滩,寻一小块空地铺上浴巾。孩子们搭着他们的沙子城堡,流动小贩从人们身上跨来跨去,兜售着冰激凌。而我和希尔薇娅,在那八月的星期天,我们和周围的人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不过,时间越久,忧虑害怕的感觉就愈发笼罩在身边,这种彷佛有罪的模糊感觉愈发压抑着我和希尔薇娅。我们最初都坚信没有人能找到我们,但是越往后就越想要逃避,心里也明白必须逃避,却不知道究竟要逃避什么。

于是,为了逃避,我们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最后在尼斯城,一切都结束了。希尔薇娅连同那个所谓能带来厄运的钻石一起消失了。

从警察局回来的那晚,我从柜橱的深处找到了那些当初在浴场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在遇见希尔薇娅之前的几天拍的。

照片上是马纳河边一家饭馆的街座。远处靠近浮桥的一张桌子没有阳伞,两个男人并排坐在那儿,悠闲地聊着。

我突然发现,这张照片中的一个男子是维尔库,而另一个我也立刻认了出来,就是那个自称尼尔而实际上叫保尔·亚历山德里的人。

原来,尼尔真的不是尼尔,而是保尔。

04

到这里,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在这部小说里,作者莫迪亚诺塑造了一群海滩人。他们身穿游泳衣,出现在度假照片的一角或背景中,但谁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谁也说不清他们为何在那儿。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天他们消失了。

莫迪亚诺借角色之口说出,其实我们都是海滩人,沙子只把我们的脚印保留几秒钟。而“海滩人”这个比喻,表达的也并非是个体的卑微,而是由个体的卑微而导致的遗忘。

小说中一直在说,“南方十字”钻石会带给人厄运,但带给这群人厄运的真的是“南方十字”吗?或许,“南方十字”只是伊甸园中善恶树上的果子,明媚且诱人。正如书中所写的那样:

“在我们之前很多人为此拼命,在我们之后将它挂在脖子上或拿在手中的也不乏其人。它将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存在下去,始终那样冷峻,面对时代变迁和为它而死的人漠不关心。”

“不,我们的苦难与忧虑,绝不是因为接触了这块石头,而是,毫无疑问,来自生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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